初冬时节,百花凋零,河边的芦苇和荻花也如积雪消逝。林间黄叶斑驳,一片萧索,只有木芙蓉依然绽放明丽鲜艳的花朵。芙蓉之名,原指水芙蓉,即荷花,最早出自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木芙蓉植于水边,形态色泽与荷花相似,故而得“芙蓉”之名。《石林燕语》:“芙蓉有两种,出于水者,谓之草芙蓉;出于陆者,谓之木芙蓉”。为与荷花相区别,芙蓉又称为木芙蓉、地芙蓉。相应的,荷花则称作草芙蓉、水芙蓉。如今,已少有人将荷花称作芙蓉。提到芙蓉,一般都专指木芙蓉了。因芙蓉盛开于秋天,多植于水边,又被誉为秋江主人、拒霜花。

荷花生于水中,木芙蓉亦性喜近水。《长物志》:“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若他处植之,绝无丰致。”古人赏花讲究情致,常将木芙蓉与水芙蓉相伴而种,池畔植木芙蓉,池中植荷花,二者相映成趣。李渔《闲情偶寄》:“水芙蓉之于夏,木芙蓉之于秋,可谓二季功臣矣。然水芙蓉必须池沼,‘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者,不可数得。茂叔之好,徒有其心而已。木则随地可植。况二花之艳,相距不远。虽居岸上,如在水中,谓之秋莲可,谓之夏莲亦可,即自认为三春之花,东皇未去也亦可。凡有篱落之家,此种必不可少。如或傍水而居,隔岸不见此花者,非至俗之人,即薄福不能消受之人也。”因名称相同,种植地相近,古代诗文中,常将木芙蓉与荷花相提并论,有时甚至难以分辨。白居易《长恨歌》中有名句:“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不知此处芙蓉是太液池中的荷花还是池畔的木芙蓉。又如曾巩《芙蓉台》:“芙蓉花开秋水冷,水面无风见花影。”此处的芙蓉,亦不能确定是大明湖中的荷花,还是湖畔的木芙蓉。相较之下,白居易《木芙蓉花下招客饮》写得很明白:“莫怕秋无伴醉物,水莲花尽木莲开。”莲花开尽、莲子结实之际,池畔木芙蓉在浓荫中零星绽放。粉红、雪白的花朵倒映于水中,随波荡漾,恰似一一风荷举。备酒对花小酌,自是别有情致。

作为伴醉之物,木芙蓉比水芙蓉更为合宜。因颜色移时而变,由浅入深,木芙蓉又称醉芙蓉。有芙蓉“一日间凡三色”,清晨皎白如月,正午秾艳如桃,傍晚转为深红,得“三醉芙蓉”之名。还有变色较慢的芙蓉,一日色白,二日色黄,三日浅红,四日深红,花落转紫,被称作“弄色芙蓉”。花色之变,犹如美人醉酒。白居易《木芙蓉》:“晚函秋雾谁相似,如玉佳人带酒容。”王安石《木芙蓉》亦赞其醉态:“水边无数木芙蓉,露染燕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许是因为醉态迷人,有雍容之风,不少人将其比作牡丹,或直呼为“秋牡丹”。白居易《画木莲花图寄元郎中》:“花房腻似红莲朵,艳色鲜如紫牡丹。”郑域《木芙蓉》:“若遇春时占春榜,牡丹未必做花魁。”周必大《二老堂诗话》:“花如人面映秋波,拒傲清霜色更和。能共余容争几许,得人轻处只缘多。”又将其与芍药做比。认为芙蓉不及芍药受重视,只因为开得太多了。

虽诗人频将芙蓉与荷花、牡丹、芍药相比较,但芙蓉在古代文化中的地位并不高。张翊《花经》中,芙蓉为九品一命。张谦德《瓶花谱》中,芙蓉上升至六品四命,地位依然不高。袁宏道《瓶史》:“花之有使令,犹中宫之有嫔御,闺房之有妾媵也。”又云:“木樨以芙蓉为婢”。将芙蓉视作桂花的侍婢。

古代文人赏花重格调,不只欣赏外形,更要探究品质。人们从喜爱其娇艳之姿转向赞许其傲霜之态,芙蓉清雅绝尘的形象终于脱颖而出。《广群芳谱》称赞芙蓉:“此花清姿雅质,独殿众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俟命之君子矣。”范成大《菩萨蛮》:“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刘珵《芙蓉洲》:“翠幄临流结绛囊,多情长伴菊花芳。谁怜冷落清秋后,能把柔姿独拒霜。”苏东坡则将芙蓉作宜霜解:“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看来却是最宜霜。”

芙蓉清冷孤傲的气质、风刀霜剑的处境与《红楼梦》里的晴雯很相似。宝玉所作《芙蓉女儿诔》中,开篇称晴雯为“芙蓉女儿”:“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宝玉写完长文,将其悬挂于芙蓉花枝祭拜。《红楼梦》中另一位被誉为芙蓉花的女子,是抽中芙蓉花笺的林黛玉。“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此处花笺上的芙蓉是水芙蓉还是木芙蓉尚无定论。有人认为是水芙蓉,因为荷花的文化地位与宝钗抽中的牡丹相当。也有人认为是木芙蓉,因为风露清愁、莫怨东风更符合对木芙蓉的评价。再者,黛玉号“潇湘妃子”,而湖南的木芙蓉极多。此说虽有附会之嫌,但湖南确是广植木芙蓉之地。

湖南自古盛产木芙蓉,因而有“芙蓉国”之美称。谭用之《秋宿湘江遇雨》:“秋风万里芙蓉,暮国雨千家薜荔村。”浙江温州瓯江两岸遍植芙蓉,瓯江也被称作芙蓉江。以芙蓉为名的地方不少,典故最美的,当属“蓉城”。宋人赵朴《成都古今集记》里写道:“孟蜀后主(孟昶)于成都城上,尽种芙蓉,每到深秋,四十里为锦,高下相照,因名锦城。”以孟昶种植芙蓉作为锦城来历,其可信度不太高,毕竟唐代杜甫就曾写过:“锦官城外柏森森”、“花重锦官城。”但孟昶植芙蓉之事屡被后人提及,且有“芙蓉护城”一说。据说,因芙蓉树根系发达,种于城墙,可防筑墙之土被雨水冲走。

还有一种更美好的解释,成都的满城芙蓉皆因花蕊夫人而种。花蕊夫人容貌极美:“花不足以拟其色,蕊差堪状其容。”孟昶十分宠爱花蕊夫人。因花蕊夫人喜爱芙蓉花,为讨她欢心,孟昶命人在全城遍植芙蓉。花蕊夫人貌美惊人,孟昶与她恩爱非常,在苏轼所续《洞仙歌》中可见一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词有小序:“仆七岁时,见眉州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岁。自言尝随其师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花蕊夫人夜纳凉摩诃池上,作一词,朱具能记之。今四十年,朱已死久矣,人无知此词者,但记其首两句,暇日寻味,岂《洞仙歌》令乎?乃为足之云。”后蜀灭亡后,花蕊夫人入宋宫。宋太祖早闻花蕊夫人才名,命其作诗。夫人随口成诵:“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其气节才情令太祖折服。

除了观赏,芙蓉用处很多。李时珍《本草纲目》:“芙蓉花并叶,气平而不寒不热,味微辛而性滑涎黏,其治痈肿之功,殊有神效。”可“清肺凉血,散热解毒。”宋人多风雅,曾用芙蓉花瓣煮豆腐,艳红雪白,色香俱全,冠以美名“雪霁羹”。更为风雅的蜀中才女薛涛,发明了用木芙蓉染色的“薛涛笺”。据传,薛涛笺由浣花溪水,木芙蓉皮,芙蓉花汁制作而成。宋应星《天工开物》:“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其美在色,便是从芙蓉花汁中得来的深红色。薛涛笺精致纤丽,最宜题诗,广为流行,直至今日。

“芙蓉襟闲,宜寒江,宜秋沼,宜微霖,宜芦花映白。宜枫叶摇丹。”我未曾见过寒江微霖、枫红芦白的赏花之境,也未曾于深秋去成都欣赏芙蓉如锦的壮景。在重庆,芙蓉多为行道树。办公室下面有一条忙碌的马路。车来车往,尘土飞扬。虽有洒水车时常清洗,道旁的花与树难免蒙尘。芙蓉花开落迅疾,每日都有新鲜的花朵绽放。倦乏之际抬眼远望,灰蒙蒙的天地间,芙蓉绿叶冉冉,红白双色的花朵栖满枝头、随风摇动,心中也会平添几分逍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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