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父母偶然提起小舅想把外公外婆生前住的一处老房子重新装修,我心头一颤,却没想遭到了父亲的嘲笑:丁点大的地方,位置又不好,没价值,没意义。

小舅家在广东,自从20年前外公外婆去世后,他在湖南老家便没了真正落脚的地方。如今年近六旬,思乡之情估计更加浓烈了吧。装修老房子,心情颇能理解。

但我的父亲、他的姐夫是瞧不起外公那个房子的。从普通人的角度来看,那个房子的确“不像样”。

首先,地段不好。屋后紧挨一条大马路,且地势比外公家的屋顶还要高出很多。一有车辆经过,灰尘就会顺势往下落,飘到屋子里。我小时候去外公外婆家,先气喘吁吁爬上屋后那段陡坡路,再沿着外公修葺的台阶一步一步下到屋子里来。

其次,房屋不规整。这个房子,原本是年外公和一户农家合买的镇子附近的一处二手房。房子是典型的农家户型——中间堂屋,左右各一间大屋的三间房格局。三个房间被两家均分成了二分之三,想想都觉得挺难居住。但外公外婆是那种天性善良的人,两家人把堂屋砌成前后两半后,便把朝南的半间堂屋和东边的房间让给了农户,外公要了朝北的半间堂屋和西边的那间屋子。如此,半间房门朝北开,一间房门朝西开,彼此不通,各不相干。

这实在是别扭的格局。

不过,我却觉得外公家非常特别,和别人家完全不一样。

自我懂事时候起,他的房子已作了自我改造:朝西的屋子开了一个朝西的门,并隔成了里外两间卧室,各放一张床,外面那间兼作外婆的裁缝室。朝北的半间堂屋则改成了外公的书房。又在朝北的书房北侧,砌了一排五间小屋,分别作为餐厅、厨房、杂物间、浴室和厕所。书房、卧室与五间小屋的屋檐之间顺势连接起来,变成一个遮蔽的回廊。又将西侧的屋檐和西边另一户农家的屋檐连接起来,搭建出一个约两米宽、十五米长的遮风避雨的走廊。于是,分散的几间屋子,因为三条纵横相接的回廊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自由盈动、空间错落的场所。

不仅如此,北屋后面的斜坡上,郁郁葱葱种了许多植物,有的认识,有的叫不上名字。但几株芭蕉和木芙蓉格外惹眼。芭蕉树叶脉宽大,碧绿舒展,还结过小小的芭蕉;木芙蓉也很高大,粉红粉红的花朵掩映其中,比当地常见的月季、美人蕉、夹竹桃雅致多了。那喧闹的、高高在上的大马路,在绿树的遮蔽下,似乎远远的消失了。

当年,我所有城里、镇里、村里的各类亲戚中,没有一家是有回廊的,也没有一家有单独的书房,更没有见过房前午后栽种芭蕉和木芙蓉的。

这真是个特别的住所,躲藏在湖南的一个小乡镇旁——静谧、自由、灵动。

而我,也会在暑假的时候去外公外婆家住几天。

或者在光线明媚的餐厅里吃饭(屋顶安了几块透明玻璃,阳光直接从屋顶照射进屋子);

或者绕到餐厅左边的储物室里看外公外婆饲养的兔子、金鱼缸里逍遥的金鱼;

或者走到西边的工作室里,看外婆灵巧地踩着缝纫机踏板,哒哒哒有节奏的做衣裳;

午间时分,我躺在西边大回廊里的竹躺椅上,享受穿堂风习习吹过来的凉爽,疲倦感顿时消失;

如果下雨,就坐在北边那个书房里,看窗外的芭蕉叶、木芙蓉和滴滴答答从屋檐掉落的雨滴,写一两行毛笔字,觉得美好得不行;

酷热夜晚,地皮不再发烫,大人小孩搬出椅子凳子,围坐在南边开阔的平地上,农家伙伴们一起点燃蒿草熏蚊子、谈天说地,玩闹嬉戏。火光之下,烟气缭绕,火光之上,群星闪闪……

最特别的是,外公家的厕所和当地农家一样,是旱厕,可是没有一丁点异味和污秽。外婆每天把那儿打扫得干干净净,每天都洒上白白的石灰。夜晚的时候,厕所没有灯,却有一盏昏暗的、闪烁着萤火虫光芒的自制小灯——那是外婆从野外捉来的萤火虫,养在瓶子里。天黑的时候,厕所便闪亮起来。

唯一不好的是,外公威严肃穆,外婆沉默寡言。在他们家呆久了,就觉得闷闷的,孩童时的我,新鲜劲一过,住不了几天就嚷嚷着回家去了。但那种幽静,有种奇特的魔力,让我至今恋恋难忘,并在以后30年的光景里萦绕于心:那明媚的餐厅、忙碌的裁缝室、凉快的回廊、幽静的书房、萤火虫厕所……

哪怕去过很多富丽堂皇的地方,也觉得那个家特别美好。

或许因为,那是个生活拮据,却诗意盎然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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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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