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住在乡下老屋,是爷爷盖的连五间的大房子,房子四周种了各式各样的植物,这些植物都会开花。

老屋盖在一个不高的山的半山腰,左边一个长长的斜坡上去,右边再一个长长的斜坡下去,下边是一条村里的主干道,有往来的行人。住在半山腰的好处就是视野极好,可以望见远处的大山。后来拆老屋,重新盖房子的时候,把地基打低了一些,总感觉房子的整个气势都变了。

左边那个斜坡两边及屋后,栽了很多的木芙蓉,每到农历十月,会一遍又一遍开很多的粉色的花,花朵极大,开的又密,远了看如云霞一般,很是漂亮。我是十月生的,爷爷给我取名蓉,也是取自木芙蓉之意,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地变成了荣,也是欣欣向荣的意思。

与木芙蓉挨着的是一大片竹子,就在上坡的那半边坡上,当时的人栽竹子,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取材,农家很多器具都是竹子制的。整根竹竿可以当晾衣杆,破成两半可以做扁担,篾片可以做凉席,编菜篮晒盘,做稻谷的箩筐,连小的竹枝,一大把绑在一起,成为日常扫地坪的大扫把。那一大片竹林,砍了发,长了砍,一直为我们整个家族源源不断贡献原料。我以前也特别喜欢在竹林里玩耍,有时候还会把两棵竹子的竹枝绑在一起,坐在上面荡秋千,做美丽的幻想。

竹子一生只开一次花,一般极难见到。但是在竹林中,栽了有一颗桃树,一到三四月份,粉红的桃花开满枝条,映在竹林中,非常好看。尤其是下雨的时候,桃花瓣飘落在泥地里,和我课本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句相得益彰。

桃树含油脂比较多,要经常砍破树皮,让桃胶溢出来,这样结的桃子才不会烂。现在经常在超市看到又卖桃胶的,说有美容养颜的特殊功效,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东西,反正我小时候是从来没有吃过桃胶的,只是经常去扣下来玩,软软的,弹弹的,刚扣下来还会牵长长的丝。

爷爷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只有依稀的印象。但是爷爷的风格却一直在延续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在银行工作,不经常在家,但是生育了八个子女,盖了这栋当时村里数一数二的大房子,周边的花草树木都是他安排种下的,并且搭配的极好。房子左右一条路,以桃花迎客,以枣树送客,都是极漂亮的树,也有很好的寓意。

农村人务实,栽的树不是果树就是用材的树,纯观赏的树极少。房子前面是一个大大地坪,坪边一溜七颗梨树,梨花开时白茫茫一片,跟冬天湿雪堆满枝头一个样。那几颗梨树极能结果,有时候大人站在树下就可以一口咬到新鲜的果子。那个梨子有浅褐色的皮,皮厚但是汁水很多,不过梨树结果好像也只能结几年,后面最先砍掉的也是梨树,我还惋惜了很久。有一年七叔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棵苹果树,还非要嫁接到砍掉的梨树上去,最后也没有成活。

梨树下有四颗桔子树左右排列,中间栽了一棵金桔。桔树会开小小的白色的花,藏在苍翠而厚实的叶片中间,有很浓郁的香味。那几个桔子树因为茂盛的枝叶,成为我们几个小孩捉迷藏和打游击的好去处,我还经常躺在上面睡觉。桔子刚长成型,我们就会去摘了吃,不是一般的酸,但是越酸还越是比赛了似的吃。青的桔子皮很难剥开,并且会有很多的汁,弄的满手都是黄黄的,很难洗。

而沿着坪往下的堤上,是一大片的粽叶,粽叶间杂着一棵药橘和两株药菊。粽叶只有端午节能派上用场,但是粽叶也极好看,宽阔的叶面,是从中心抽发出来的,由浅绿到深绿,层层叠叠,簇拥非凡。而端午节前好多天,我都要在奶奶的指挥下去采摘最宽大又新鲜的粽叶,捆成一扎,送给各个亲人家。端午时节雨多,天气又闷热,每次下堤去摘粽叶,都要弄一身汗和一身泥,满是不情愿。但一想到有粽子吃,又都愿意下去了。

我不知道是爷爷奶奶还是那位叔叔从哪里弄来的药桔,结的果子很苦,树又长很长的刺,所有的这些树里面,我最不喜欢它,觉得它一无是处。而药菊是个好东西,因为会开白色的菊花,可以用来泡茶喝,清凉败火,晒干了的菊花还可以卖钱。最主要的是,那个菊花长的极为好看,夏末初秋的季节,早早就去摘了,把玩够了,才献宝似的送去给奶奶晒干。

在粽叶旁边,我记得还种了几棵美人蕉,夏天开花,大早上起来,可以去拔了花朵正中的花心吃,很甜。

每到春天,各色花朵次第开放,满满当当,连着我们一帮半大小孩满屋乱串,非常热闹。妈妈和婶婶们在做饭洗衣,三根长长的铁丝牵在廊柱和梨树上,挂满了衣服,像蝴蝶一样翻飞。特别是洗被子的时候,还要用米汤浆过一遍,收的时候被子硬硬的,带着阳光和米汤的香味。

老屋正中是一间大大的堂屋,正堂墙上贴着天地君亲师的牌匾,摆了八仙桌和条凳。湖南乡下的堂屋只有宴客的时候用来摆酒席,平时都是用来堆放农具的,小时候堂屋一直有一架木制的风车和一架打稻机,小孩子最喜欢在这两个庞然大物上爬来爬去,捉迷藏也最爱躲在风车的漏斗里,一抓一个准。堂屋两边各有两间厢房,两头再有两间厨房成为合抱之势,厨房后面是两间偏房。房间都放了床,都住了人,我家是一个大家族,爸爸六个兄弟,各自成家生儿育女,有几十口人。我那时候七八岁,还只能和哥哥睡一张床,住在偏房。厨房的窗户是拆了祖屋的石窗搬来的,每到冬天都要钉上一层塑料膜,房子才不会冷。

房子左边有一个小小的地坪,地坪边顺着地势盖了两栋独立的土屋,都用来养猪,也当作厕所。而就在猪舍边,还种了几颗油桐。桐树下有一间小小的草棚,用来圈牛,春雨绵绵,乍暖还寒,老水牛卧在牛棚里反刍,嘴巴一动一动,而桐花轻轻飘落,落在湿湿的黄泥地上,一副很安静美好的画面,长存在我的记忆中。

房子右边有一棵我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有点像皂角或者槐树,会开一串串的花,会结一串串的扁果,三十多年了,那棵树至今还在。树下有一棵椒子树,椒子是我们那一带用来泡茶的东西,跟花椒类似,但是比花椒香。椒子树是灌木,长长的枝条长满了硬刺。椒子成熟的的时候,要先剪下枝条来,拖到地坪里坐着慢慢剪椒子,无论是剪枝条还是剪椒子,都一定要做好防护,不然冷不丁就被划出血来。被刺的地方,不仅痛,还有麻痹感,这和麻醉不一样,这种麻是胀麻,酸麻,不过也不严重。

房子左右也各有一条路通往后山,后山有一棵非常巨大的老樟树,还有一排松树,松树往后的山顶上地势比较平缓,种了杉树。杉树这个树种非常漂亮,木质紧密,长的又笔直,没有大的分支,生长速度极快,几年生的杉树就可以用来做横梁檩子,也可以用来打家具。木材也有独特的香味。杉树老掉的枝桠是非常好的烧火材料,小时候上山捡柴也主要是这种,只是长长的针叶干掉后很扎人,要带手套捡或者用火钳,杉树枝烧起来会劈里啪啦响,像放鞭炮一样。

我很庆幸生活在乡下,也很庆幸生活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中,更庆幸在如此美的房子和植物群中度过了我的童年。我见过很多花怎么开怎么落,知道这些树怎么长怎么老,花的颜色姿态,叶的绒毛和纹理,特别是这些植物的气味和触感,都一一烙在我的心里,经久不灭,慰藉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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