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所有的事情，

我们不必催促，也无需焦虑，

而应该忘掉目的，

如秋天的草木，有着不一样的风骨。

▲主播/夏忆配乐/南王姊妹花-妈妈的花环

文

榕榕

今年的四季过度得似乎从容些，

如今虽然已是立冬，秋色却依然不减。

秋天的色彩斑斓一点不输春色，

但秋天的草木却有着不一样的风骨。

拿花来说，春花喧闹，每一朵都尽态极妍，

凑在一起就成了三千粉黛争奇斗艳。

她们容易让人失了分寸，

连姿态一向好看的张爱玲，

也要将海棠无香恨上一恨，

更别说我等凡人，

白天要“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夜里还要“高烧银烛照花睡”。

春花落起来也会叫人大惊小怪，

我的日本同事跟我说，

每年春天他们去新宿御苑赏樱花，

都会带着清酒树下小酌，

如果有花落到杯子里，

就会引得他们一阵欢呼，

相信今年会有好运气。

太漂亮的花，总是容易被高看，

因为它们自己少了一份气定神闲，

所以连带着看花的人也少了一份气定神闲。

秋花就不一样了。

选在不太热闹的季节里开放，

秋风一凉，秋雨几场，往往也就凋零了。

它们本身也是美的，

但因为不争抢的姿态、不偎人的距离，

让赏花人没有心理负担，心情也自然舒朗起来。

明代袁宏道在他的《瓶史》里，

曾对应一年四季把花分为温、暑、凉、寒四种，

还细细说了每种花要如何欣赏最佳。

其它的花观赏条件都多少有些人为或刻意，

比如寒花需伴着初雪看才好，

温花应该与华堂相得益彰，

暑花要选在佳木荫下，

可偏偏凉花——也就是秋花，

有月亮、有夕阳、有空台阶就好，

要的就是那种不期而至，一派天然。

可见赏秋花，无需刻意寻找和守护，

它们就在那里独自不蔓不枝，

却往往让人一个回首，

便能遇见这个季节里最美的意境。

《红楼梦》里的女儿们都被比作花，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

林黛玉抽中的花签是“风露清愁”的芙蓉，

这里指的是普遍意义上的荷花。

而贾宝玉祭奠晴雯时写了一篇《芙蓉女儿诔》，

晴雯向来被称为黛影，

这里的“芙蓉”应为木芙蓉。

我之前从未见过木芙蓉，

直到有一年秋天见到此花真容，

才切切实实信服了这个说法。

木芙蓉的颜色是让人惊艳的粉紫晕染，

但她自己却毫不在意似的，

花瓣上尽是没有规则的褶皱，

东一片西一片胡乱地扎成一骨朵，

模样并不乖巧顺从。

木芙蓉的叶子宽大随意，

长长的茎上还有细细的毛刺，

她也不像荷花那样依水而居，

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上，

还是有本事把自己高高托举起来，

并呼啦啦生出屏障一般的高高一丛，

像个头发乱着，衣带散着，

还是要迎风招展的美人，

这样子的花不是风流灵巧、

心比天高的晴雯又是谁呢？

秋花便是这样的女子，

天生不太在意别人眼光，

不用被守着护着，

只是站在那里自顾自地美。

面对世间的喧闹或是寂寥，

也不试图溶于其间。

然后就像袁宏道说的，

几缕清风、一抹斜阳，

她就可以缓缓转身，仿佛在说，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样的花，没有绚烂多姿的出场、

没有轰轰烈烈的落幕，

甚至不需要多长的花期，

但也独独让人难忘了。

近几年的秋天我都会抽时间去徽州走走。

那里是我妈妈的故乡，

我不是在那里土生土长，

长大后也远在异国多年，

但对徽州，总有种莫名的亲近。

徽州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慢，

北方城市都层林尽染的时候，

在黄山穿一件单衣还会嫌热，

秋色自然也是姗姗不至的。

有一次我走在新安江边，

忽然闯进一条隐隐发着红光的路。

抬头一望才发现，谁说徽州的秋天没来？

原来这里的栾树早就悄悄地结了果。

栾树的花被称作黄金雨，

极为繁盛时满树金黄，落英缤纷，

地上像铺上一层针脚极细的金色地毯。

而栾树果子的观赏性一点也不亚于它的花。

它被三片薄如蝉翼的红色果皮包着，

鼓鼓涨涨的、半透明，

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充满气的小气球，

随风降落到树上。

那天晚上，栾树的红光在新安江的夜雾里散开，弥漫了整条街，

蓬松的树冠发出悉悉索索的柔软声音，

就像一场召唤，

让我想走近一点、再近一点。

那一颗颗果子，像是一盏盏挂在家门前等待游子的红灯笼，招呼着我：

回来啦，回来啦。

生命中很多隐藏的情感都如同秋花，

不用刻意寻觅与歌颂，

就像唐代诗人王建的千古一问

“不知秋思落谁家”，

那些骨子里的眷恋、血液里的连接、

基因里的记忆，

不管隔了多少岁月与距离，

总会在生命中某个阶段，

在某个良夜里，落上你的心头。

可是每年秋风一起，

我都还是会有些焦急。

总是强烈渴望着一种温暖的、甜蜜的力量，

伴着身心捱过这一日赛过一日的寒凉。

然后我便知道，我的“桂花瘾”要犯了。

古人盼着下雪，就会跑到亭子里围炉饮酒，

作关于雪的诗，好“催一催”雪赶紧下下来。

我也效仿着，一到秋天，

便早早地点起桂花香、

或画几幅桂花对着窗外，

好催一催楼下的桂花树早点醒来。

从小我对桂花就有着一种执着。

仿佛只有桂花开了，

秋天才算真正地来。

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奶奶用的那瓶桂花香水，

圆圆的小铜盖、方形的玻璃瓶，

里面是琥珀色的琼浆。

只是揭开盖子，

就可以闻到很浓郁的桂花味。

可惜那种香水现在已经不生产了。

我还怀念外婆酿的糖桂花，

晶莹的白糖与鲜黄的桂花在玻璃瓶里相映成趣，

搓汤圆时可以做馅儿，

白粥出锅时撒上一点，便能满室馥郁了。

这几年外婆也懒得做了。

对我来说，

桂花是来自童年最深处记忆的味道，

代表一种安定、守护和静气，

仿佛有了它，

我才觉得这个秋天是踏实的。

所以我总是在努力寻着最纯正的桂花味，

总是留心着买线香、买香水，

但都买不到记忆里的味道。

而且自从在上海定居后，

还发现这里的桂花开得特别地迟，

更是让人心焦。

今年的秋天格外难熬，

因为怀孕，

我几乎足不出户地在家呆了一月有余，

每天都看着窗外无甚变化的景色，

正对阳台的银杏叶子都还是绿莹莹的，

毫无秋意，

更不要提小区里的桂花了。

第一次做妈妈，我心里也是极焦虑。

不知道如何去做，

也没什么信心把宝宝培养好。

在身心极度不适的情况下，

已然没什么心情去期待桂花了。

有一天我正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

一股久违的清香毫无预兆地窜进鼻子里，

随着风，一阵一阵的，

让我整个人都清明起来。

随即我便释然了——我们家在五楼，

但是秋天还是把今年最美的桂花香，

送到我跟前来了。

可见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

该来的静气一定会到来。

生命里最美好的事物，

常常出现在你茫然不觉的时刻。

世间所有的事情，

我们不必催促，也无需焦虑，

而应该忘掉目的，就像此刻的这份花香，

它来的时候我们全身心拥抱，

才可以真正让那份美好进入自己的生命。

或许生命整体上终究沉重，

但总有一些时刻，让我们觉得，

原来我们可以轻描淡写、轻装上阵。

本期作者:榕榕，好好虚度时光签约作者。坚信美是抵御无聊生活最好的药。

个人公共号：徽履（ID：huilv）

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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