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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兰藉文化红楼梦研究

作者

河汉

我的情人死了,

黑土覆盖了她黑色的灵棺……

最初写下这个句子是在一九九七年十月十二日,屈指算来倒已经二十年有余了……

也许,还是不要屈指算来了吧,因为你一旦屈指算来便已然老了,真是老了啊,有些账目便屈指也算不清了,或许不是二十年有余,是三十年有余?还是三百年有余?

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

时光里的事,谁能说得清呢?那时候的故乡,村庄的西边有一条大河,夏日里碧波荡漾,近岸处飘浮着丝丝缕缕的水草,在滚滚黄尘里游戏了一下午的孩子们到了傍晚便纷纷跳到河里洗澡,扑腾的水花四溅,嬉闹的杀声震天。直到太阳落山后,大人们于笑骂声中才开始催促拉扯,拉扯的久了,河面也终于再度归于平静……偶然又添一声水响,是最后上岸的孩子,昏暗中发出的轻喊,像从梦里传来一样。于是夕阳收回它最后一道橙光,梦,消失了。

时光里的事,谁说得清呢?那时候祖母院子里栽了许多花,春风来时,摇曳蹁跹,如梦如幻。又有许多像花一样的姑娘,一样的裙裾摇曳,一样的顾盼流转,你说盛开的那是桃花,那是杏花,那是海棠花……你说凋零的那是芙蓉花。

曾经,芙蓉花盛开如梦,梦一般恣意自我,在怡红的院落里,活得如牡丹一般。

活成牡丹,不过是他人的眼光吧,省却了自我的修剪,她自己倒乐得自由的生长为一颗野草,恣意的野草,怼天怼地怼斜阳——有人说她不过是个孩子,我也宁可这样解释,只是天与地与斜阳都不这样想。

母亲说,这草太贱了,招摇慵懒,倒没的把正根正苗儿都缠坏了。

祖母疑惑道,那原先倒是株芙蓉花的……不想竟变了。

变成野草的芙蓉花终于提前凋零了……你说你曾想长久的给她一个家,而她自幼孤零,一旦有个温柔的呵护,也误以为怡红院就是她的家了,于是自以为有家的她弥补孤零一般的绽放自我,以为可以和你和家相守百年,然而她绽放的太碍眼了,结局只能是跌落尘埃。

尘埃里不再开出花来,怡红的院落也不是她的家,这空空的人世间握不住任何一样实在的东西,抱不住任何一个实在的人,临死,也只是喊了一夜的娘——连娘都是虚幻的。

晴雯死了,黑土覆盖了她黑色的灵棺……

也许她并没有黑色的灵棺,她有的只是黑土。黑土就是她的灵棺。

也许以黑土为灵棺的还有我们……我们每个人都如晴雯一般肆意盎然过,在年少的时光里,在父母的呵护下,我们日日在阳光里奔跑,一言不合就哭闹,误以为生活的家园会是座永远的花园。

只是我们到底与晴雯不同些,为了生存我们在岁月中逐渐长大,学会了傻笑,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忍耐以应对变化,学会了算计,学会了尔虞我诈。

而后我们炫耀自己的傻笑,自己的算计,自己的尔虞我诈,在炫耀声中我们逐渐长大。

长大的我们也不过是使这个社会更加的尔虞我诈而已。

晴雯死了,如晴雯一般性情的人即便不像晴雯那样恣意绽放也一样徘徊在将死边缘。而活下来的我们全都沦为演员,在拼演技的时代里没有肆意,没有盎然,只有黑土逐渐覆盖了我们的灵棺。

黑土覆盖了我们的灵棺,也覆盖了晴雯的。

晴雯昨日不知死而死,我们明日不知生而生,一样的灵棺覆盖,谁又比谁更黑些?

诚然,晴雯自作自死。可是,那些演员呢?

如果有一人穿着皇帝的新装你有没有胆量戳破?如果有,那么满大街的人都穿呢?你还有没有胆量?真的是适者生存吗?还是适伪者生存?

假作真时真亦假。

适伪者即是适者。

这个社会承受不来一个晴雯却可以承受满满的演员,哀不哀伤?所有活在这世上的演员有没有想过该给不演者以空间?

不演者即便会予你以伤害,能有多深?

而演者呢?

当所有的不演者都在芙蓉花开的季节里被逼杀以后,你放眼望去这世上的每一寸角落都是戏台,每一张面孔都是戏友,而你还有无尽的台词需要重复,是欢愉还是悲哀?

否极泰来,我相信有一天演够了戏的人们会把世界还给不演者,我特别想代替那一天来提前哀悼过往。

哀悼。

无论是同类的宝玉,还是另类的我们。

然而哀悼,说到底,也不过是各自哀悼我们自己罢了。

宝玉的《芙蓉女儿诔》是诔晴雯吗?是诔黛玉吗?倒不如说是诔宝玉自己。

他日家破人亡,失去倚护的宝玉,如何踽踽行乞于世上?

正是:

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

黛玉说: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而至于我们,在暮年的藤椅上也终于脱去了戏服,洗去了油彩,宽容的面对孙辈的随性自我,去欣赏他本能的肆意盎然。而我们自己也终于可以和他们一样的恣意起来,之所以老来如顽童是因为没有人会再逼杀我们了,条件是我们自己也已行将就木。

戏终于散了啊,我们已行将就木……

时光里的事,谁能说得清呢?那时候的故乡有一条大河,我们日日在里面恣意打闹,不分青红皂白的也要多踹对方一脚,我们哭喊着,委屈着,却依旧赖在河里不肯上岸,以为可以赖在其中一辈子……

时光里的事,谁能说得清呢?你说盛开的那是桃花,那是杏花,那是牡丹花……你说提前凋零的那是芙蓉花。

是因为我的童年提前凋零了吗?以至于如今当我回忆起童年那个任性自我的小孩时就仿佛是回忆起一位久远的情人一般,忍不住去想抱抱当年的我自己,又或许是因为我已经提前老去了……凋零的故事,幸与不幸,谁说得清呢。

你说我这一生都没有过一个宽阔的胸怀,是的,我也承认如此,只是即便如此,我的胸怀也足以容下晴雯,容下我那提前凋零的情人,容下当年的我自己。

那就把年少的诗章念给你听吧——

我的情人死了

黑土覆盖了他黑色的灵棺

我不能流尽我的鲜血

去映红整个山川

……

当年的我自己,即是我最初的情人,我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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