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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黄柿红，层林尽染。清远的天空，是不断变换着队形的雁。严冬将至，它们是归者，还是要去向更遥远的更南方？莫名想起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季秋之末，霜花冷，风寒重，这个湖北襄阳人，泊舟苏州城外的江渚之上。十年苦读，却换不来“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荣光。半夜无眠，寒山寺的晨钟暮鼓，声声都是名落孙山者无以排遣的冰霜。霜，据说是水最冷的形式，《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秋冬交汇之际，昼夜温差变大，空气中的水分夜晚在靠近地面的物体上凝结成薄霜。因霜的这种特殊形态，霜成为冰冷、肃杀的意向。“风刀霜剑严相逼”，风如刀，霜如剑，在寄人篱下的林妹妹眼里，霜就是锋利的冷兵器。如此，即便是“面若皎月“的女子，若是“冷若冰霜”，也要孤傲地拒人于千里。霜虽然是附着在大地上植物上，古人却执着以为霜是从天而来，于是把二十四节气的第十八位取名霜降。霜降后，众物伏蛰，百花隐匿，草木黄落，归于泥土。只是，天地再肃飒，总有慰藉人间的花朵盛开。和陈述古拒霜花宋苏轼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制芰荷以为衣,集芙蓉以为裳”，芙蓉这个意象，在屈原《离骚》中就已经出现。但是唐之前，芙蓉都是水中莲花的专属别名，诗中的拒霜芙蓉还是荒野的无名之花。唐朝中后期，被流放被贬谪的文人来到当时还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洞庭湖之南，风冷霜重，长桥清浸，高挑挺举的木芙蓉以强盛的生命力抚慰了无数贬谪者的心灵。他们见花形若荷花，又生在陆地，为花取名木芙蓉，后来索性直接唤作芙蓉花。“秋风万里芙蓉国”，湘江两岸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曾遍植芙蓉，湖南的芙蓉国由此得名。“溪边野芙蓉，花水相媚好”。芙蓉喜水，多临水而生，《长物志》里说：芙蓉宜植池岸，临水为佳，若他处植之，绝无风致。中国人以为水色春绿、夏碧、秋清、冬黑。霜降之后，水流流势减缓，水天清，影湛波平，最似明镜。临水植芙蓉，波光花影，相映成趣，与水边的芦花枫叶相得益彰。芙蓉花大色艳，花瓣质地如纸，触感并不水灵。它的奇异之处在于色彩的变化：初开时洁白如玉，随着接受日光渐多，颜色渐深，到即将凋谢时红若朝霞，就像不胜酒力的姑娘饮酒后脸上的酡红，“芙蓉三醉”由此得来。由于每朵花开放的时间有先有后，所以常见同一株树上，同时盛开雪白、鹅黄、粉红、紫红等不同颜色的花朵，甚至同一朵花上也能出现不同的颜色。那一树繁花似锦，恍惚里，胜过春色三分。苏轼爱酷爱芙蓉，在西湖苏堤“植芙蓉杨柳其上”。后来，他与朋友陈襄共同重修利民钱塘六井和沈公井，这两个爱花人只共同种了一株芙蓉树代替立碑记事，成为佳话。和别的观赏花卉不同，清冷宜霜的芙蓉花可赏可染，可药可食。古人用芙蓉花汁调“龙香墨“，染“芙蓉帐”，多才的薛涛还以芙蓉皮为主料、芙蓉花为辅料，制成十种深浅不同颜色“芙蓉诗笺”。明人《遵生八笺》里记录，芙蓉花瓣泡茶，可以清热解毒。喜爱美食的苏轼以芙蓉花煮豆腐，菜式红白交错，味美且鲜，美名雪荠羹。不知道苏轼尝这花朵菜式的时候，有没有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会变得像花一样美丽呢？没有什么奇怪的，民间封的芙蓉花神石曼卿，就是宋初的翩翩男子。不过曹雪芹的木芙蓉意属晴雯。小时候，借了邻居的一本《芙蓉镇》，躲在被子里连夜读完，那夹岸的木芙蓉，芙蓉花下循环不息的生命，令我神往到现在。对于能够抵挡天地萧飒的事物，人们总是心存敬意。不为人知的是，这独自凌霜的炽烈花朵，花期极短，大多朝开暮落，最长也不过三日。它在花色最浓烈时整朵坠落，新的花朵又热热闹闹地笑着盛开。是什么力量，让它在残秋短暂的辰光里，在被凛冽的风雪吞没之前，轰轰烈烈地绽开最极致的绚烂？《牡丹亭》里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谁能使月亮长圆？谁能让星辰永远闪光？皓日与朗月，水色与天光，如果这些可称为永恒的话，那么我们的一生便有如芙蓉、昙花般短暂。当终有一天，饱经风霜的人生走至生命的深秋，那时，我们是否能如这凌霜花般坦然面对，翩然退场？

作者简介

吴穷，中学教师，省级普通话测试员，曾获岳阳市金鹗奖金奖。

图片：网络

征稿说明《潇湘原创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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